福建乌托邦，人间片仔癀

策划｜王振宇 作者｜李弄 编辑｜陈不诌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比如590元一粒。590元，买股票阴晴不定，买基金一跌到底，只有买一粒片仔癀，才是不吃亏不上当的硬道理。

这种山区人民听了一头雾水，沿海百姓闻之会心一笑的传奇神药，在种种秘闻奇谈的面纱下，令人捉摸不透。小到药中黄金，大到包治百病，一千个顾客，就有一千种片仔癀。

片仔癀，这锭其貌不扬的药片里，究竟锤炼进了怎样的秘密？

01

享誉中外的金疮药

究其源头，片仔癀是皇城深处的顶级机密，是平头百姓的意外之喜。

相传，明朝万历年间，一位宫廷御医因不满朝廷暴政，携片仔癀秘方流落漳州，削发为僧。因附近百姓多有病人，御医便以名贵中药材炼制为药锭，凡是热毒肿痛，无不药到病除。

在闽南方言中，“癀”意指热毒肿痛，加之药锭需切片分服，因此得名“片仔癀”。

早期片仔癀包装，图源：片仔癀体验馆

宫廷秘方，佛门圣药，这个开局精准踩中平民百姓的痛点，注定了片仔癀被追捧的一生。

在闽南，片仔癀被奉为“镇宅之宝”。每一位往南洋讨生活的福建人，行囊里总少不了两样宝贝：一座关公像，十盒片仔癀；一个保财，一个保命。

无论蚊虫叮咬，跌打损伤，还是疑难杂症，性命攸关，只要拿出一锭片仔癀，不管有用没有，来自故乡的药片终究是一种安慰。

片仔癀，是南洋华侨的福音，也是美国大兵的援军。

据说，越南战争期间，经久不愈的枪伤刀创，热带丛林的恶疮虫毒，一度让美军束手无策。我们无法得知抗生素如何在越南丛林中神秘失效，但片仔癀官网声称，是这种药片如天降神兵一般，拯救美国大兵于水火之中。

越南战争中的美军，图源自网络

经此一役，片仔癀在西方名声大噪。

1972年中日建交之时，片仔癀成为送给日本首相的“国礼”。据传，彼时日本迅速掀起片仔癀狂潮，民众欲购之而不得，纷纷拜托亲友前往香港代购。香港药店门前热闹非凡，各国客人摩肩接踵，张袂成阴。

在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面前，数十年的科学训练也要黯然失色。相传，日本医学博士山内慎一为片仔癀大受感动，甚至特地写了一本《片仔癀战胜肝病》。他在书中感叹道：

“片仔癀，就像谜一样。”

那么普通，又那么神奇。在山内博士的眼镜片底，片仔癀早已不再是药物，而是一种不可告人的神启。

留学生在日本倒卖片仔癀，图源：电视剧《上海人在东京》

02

无所不能的回春丹

谜一样的片仔癀，真的如此美妙吗？

如果你花五百九十元人民币购入一粒净重三克的片仔癀，你会失望地发现，在它毫不起眼的朴素包装上，“功能主治”一栏同样平平无奇。

片仔癀外包装，图源：片仔癀官网

“清热解毒，凉血化瘀，消肿止痛。用于热毒血瘀所致急慢性病毒性肝炎，痈疽疔疮，无名肿毒，跌打损伤及各种炎症。”

它冷静的口吻、克制的语气、严谨的用词之中，只透露出一条有效信息：片仔癀是一种消炎药。

这就奇怪了，同样是消炎药，五毛一片的头孢不香吗？

在片仔癀忠实爱好者心里，这还真不是一回事儿。受传统文化影响，中国多的是嗜酒如命或者被迫嗜酒如命的人，西方来的小药片，多多少少有些水土不服。

最简单的原理，吃头孢不能喝酒。都说头孢配酒，说走就走，但片仔癀不同，片仔癀配酒，那是越喝越有。

一位万先生自称，服用片仔癀五年后，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没酒量，现在没限量，只要喝前服下0.6克，你就是千杯不倒，万杯不醉，酒桌上永远的神。

一位网友分享服用片仔癀的感受，图源：雪球网

不管怎么说，拿价格堪比黄金的片仔癀治疗蚊虫叮咬、醉酒呕吐，无异于牛刀杀鸡，高射炮打蚊子，还是过于奢侈了。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片仔癀越是不显山不露水，人们越是要将它捧上神坛。包装上的“功能主治”越是谨慎低调，民间关于片仔癀的神奇功效越是传得神乎其神。

肝炎，胃炎，前列腺炎，横扫各种炎症已然是基本操作。

坐拥各种资源的顶级明星，也要靠一粒片仔癀，拯救自己发炎的泪腺。

图源：刘亦菲微博

你永远无法想象，人民群众在民族之光片仔癀身上，寄寓了怎样不切实际的希望。直到你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片仔癀能治”——

图源：百度搜索

咳嗽，痔疮，青春痘，肝癌……种种疑难杂症，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仔细一品，又隐隐觉出背后的奥秘。

在口耳相传的坊间杂谈中，就没有片仔癀不能治的病。哪怕是人人闻风丧胆的肿瘤癌症，在传奇神药面前也要气矮一截。

据说，1978年，一位高姓老板不幸罹患食道癌，服用片仔癀后一度好转，又因停药最终恶化。

1996年，一位王姓女子身患严重肺癌，坚持不手术，经数年服用片仔癀后，竟毫无癌症患者之痛苦。

2002年，一位旅居菲律宾的老华侨生命垂危，是片仔癀让他重获新生，一口气轻松上五楼。

妙手回春，起死复生，真真假假，众说纷纭。围观看客难免心生疑窦。

如果谁脑子一转，回想起接受的九年义务教育，质疑这似乎不符合人之常情、科学规律，立刻便有人出来维护神药的尊严：

“你可以说片仔癀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科学文献证明其价值，但它就是救活了我家村头儿刘大爷他二儿媳妇儿的七舅姥爷，随之而来的口碑足以将其抬高到万金难求。”

听起来头头是道，略一琢磨，这个论证方式又似乎和“跳大神有用”共享同一套底层逻辑。

03

永久保值的奢侈品

片仔癀虽然好，但真正领略过其药效的，恐怕还是少数。590元一粒的官方指导价，足以将众多闻风而动的仰慕者们拒之门外。

有人在知乎提问：“肝癌晚期是不是应该放弃？”

有热心群众回答：“不要放弃。我身边有人肝癌晚期，一天一粒，活了八年。”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当你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服用片仔癀，你不一定会好转，但一定会破产。

一克黄金才值400块，一粒片仔癀约等于1.5克黄金。价值千金，却又毫不费力，这才是奢侈品的真谛。在片仔癀的举重若轻面前，爱马仕也要望洋兴叹，自愧难以企及。

片仔癀上海亮灯仪式，图源：“片仔癀”公众号

因此，有人拿片仔癀治病，也有人拿它当社交货币。

据说，在闽南地区，用茅台酒飨宴宾客的不过是一般家庭。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都是在客人饮功夫茶的碗底，得体地放上一锭片仔癀。没有片仔癀的主客情谊，就像一盘散沙，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至于无力负担的人，购买片仔癀多半只是消费计划之外的一时冲动。回家拿在手里，吃吧，不忍心；送人吧，又舍不得。于是只好紧紧攥着，坐等升值。

毕竟，自2005年至今，片仔癀已经提价15次，价格上涨近五倍。原材料天然麝香和牛黄愈发供不应求，片仔癀的价格必定也会持续走高。

几盒片仔癀，不过倾家荡产；一朝出头日，必定大富大贵。

图源：中国网

说到底，片仔癀终究不同于普通奢侈品，药物是有保质期的。

国家《药品管理法》第四十九条规定，未标明有效期的药品按劣药论处，禁止生产与销售。片仔癀的包装上也清楚地写着：“有效期：60个月。”

在广大拥趸的心里，一切都会过期，但片仔癀不会。所谓60个月，不过是向药监局应卯，真正的片仔癀如同陈酿，越久越香。

一位网友没有科学依据的发言，图源：股吧

然而，一个互联网不会明言的事实是，鼓吹“片仔癀永不过期”论的网友，多半是重仓片仔癀的股民。他们不会拿过期药片以身试毒，只是想从传奇神药的商业版图里分得一杯羹。

民俗学上将“传说”划为一个特定的文类。这种文学类型往往在特定地域以口头传播，年代久远，变体多样。看似荒诞不经，但听者无不信以为真。

当片仔癀从有效的消炎药，化身无所不能的回春丹、永久保值的投资品时，它已然成为新的都市传说。

而传说永远是无敌的。只要世上还有病急乱投医的患者，无论刘大爷他二儿媳妇儿的七舅姥爷是否来过，片仔癀都是永远的硬通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