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皮奶：“人人都有张画皮”

双皮奶的故事

女人在吃双皮奶。

青花米通碗仅拳头大小，瓷羹也如食指白骨般细致。雪白奶皮皱褶柔软，像是被人轻轻踏过的厚实积雪，又像是女人的皮肤，白还是白，只是微微起了波澜，尤其是笑的时候。南国不大下雪，也少见这么白的女人。

揭开奶皮，底下是浅淡鹅黄色，像是卸了浮在脸面上的妆。她一勺一勺舀起来递进嘴里，沾了一点点在嘴角，双皮奶是她脸颊的一部分，细、滑、嫩、柔、弹、香……不用咬，就滑到喉咙深处……她细长的脖子、浑圆的手臂，更像是炙热滚烫的牛奶泼了出来……

他制止自己再想下去。这女人是他招惹不起的。

她的背景传闻很多，他也分辨不清虚实。身边好事嘴碎的女孩子议论得最多的是：这个女人，样子明明也说不上有多出众，到底是怎样进入权贵核心的呢？争夺着要娶她甚至不惜动用权力的人，还不止一个。

他在画刊上看过她的专访，作为某某人的夫人，自身又是一个典范。话语滴水不漏，端庄，圆融，寡淡，白茫茫一片，模模糊糊，像远观一碗双皮奶。他向来兴致不高。红豆沙、芝麻糊、杨枝甘露，甚至番薯糖水，都让人更有吃的欲望。

现在他疑心自己从前吃的双皮奶不地道。

眼前的，像是一碗云朵。小时候常常想象云朵是棉花糖，轻浮浮的，一咂吧就化为虚无；现在他把奶皮吃进嘴里，细腻而敦实，压在舌面上，大概是下雨前的密云。

近日连连密云暗涌，房子笼罩在奶雾里，满城湿漉漉的，根本出不了门。

女人也像雨云，柔软、丰沛、荡漾、变化多端……他被这反差迷住了，甜腻缠绵得吃不消，而又眷恋不已。

“你好像有两副面孔，双重皮相……唔，或许不止两面……”

“谁都不止有两面，”她又是吟吟一笑，“不是吗？”

”所以你那个样子是装出来的？“

”怎么可能？“女人懒洋洋地说，”你觉得双皮奶的这层皮是假面吗？不也是双皮奶的一部分么？不……正因为有这一层皮，双皮奶才是双皮奶。不然我吃都不要吃。”

他表示同意：”蛋奶糊、奶冻布丁、炖蛋奶、蒸蛋奶、煮牛奶蛋花……同样是牛奶加鸡蛋，但它们都不是双皮奶。“

做双皮奶工夫磨人，要先将牛奶煮沸摊凉，一碗碗划破表层奶皮，把牛奶倒出来，加蛋清与糖煮热以后，炙热滚烫地重新注入原先的碗，双层就形成了，而后还要再蒸。所费不多，但却是矜贵的。

况且，离开了本地，双皮奶大多不地道。必须要用南国特有的水牛奶，脂肪含量比一般牛奶高得多，煮沸后才会凝结成这一张皮。姜撞奶、金银奶、炒牛奶、炸鲜奶，都要用水牛奶才做得出来。

还有美丽的咸牛乳片，用醋、盐水、木模子可以将这层奶皮凝固，压上花纹，装在罐子里，放到天长地久。就像女人挂在墙上那张名家给她画的像，留住了某个不可捉摸的神情瞬间，他以前在画刊上见过，只看得到精致端凝，现在才咀嚼出几重韵味来。

“人人都有张画皮，”女人已经把碗里刮得干干净净，露出满足微笑，“所以，双皮奶是无可替代的。”

文|高盛一

图|高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