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大叔在湖东北路上盘下了两间门面,跟并排的奶茶店和杂食铺一比,有徽派马头墙喷绘修饰的“李大叔渣肉蒸饭”广告牌显得格外精良。
盘下门面之前,李大叔的经营空间不过一辆脚踏三轮车。那年最让隔壁高中生向往的是周杰伦的脚踏车,他的后座上是比下雨天还美的桂纶镁。但李大叔不羡慕,他有一桶蒸好又被翻松的糯米饭和叠着两层蒸屉的旧蒸锅,一层全是渣肉,一层分了半壁江山给豆皮和土豆。它们比桂纶镁更让人垂涎,每个拐到这条街上的人都忍不住递着眼睛往李大叔的后座上看。
出了安徽,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渣肉蒸饭,十几年前,这是比糯米包油条更丰盛也更奢侈的早餐新物种。“渣肉”算是粗野版的粉蒸肉,用的不是红白相间的猪五花,腌料只有简单的葱姜酱油,哪块瘦肉能和肥肉联姻,都是切肉伙计乱点的鸳鸯谱。
街头小吃的迷人之处往往来自于这种率性而为,在有限的成本里戴着镣铐跳芭蕾,把一块块獐头鼠目的渣肉做得软嫩入味,和粒粒饱满的糯米简直天作之合。
△现在李大叔的渣肉蒸饭都是用盒装
我刚上高中那会儿,李大叔渣肉蒸饭只有一种规格,三块钱能买一个包着渣肉的糯米饭团。对于穷学生来说,花三块钱吃一顿早餐是件奢侈的事,同样的价格,能在旁边的大姐那儿带走一副有海带豆皮里脊肉和火腿肠的豪华版鸡蛋饼。
但同学们都愿意把买辣条的碎钱攒下来,把抄作业的时间腾出来,去李大叔的三轮车前面排队。
△现在李大叔渣肉蒸饭也常常排队
李大叔业务能力过硬,不到两分钟就能裹好一个饭团。先用木勺在湿棉布上摊开薄薄一层糯米饭,上面匀匀净净码上三四块渣肉,要有肥有瘦,浓淡相宜,再夹几筷子透着诱人酱色的豆皮和土豆放上去,这两样都事先做熟,放在蒸屉里保温。最要紧的是浇卤,是颜色沉郁的肉卤,从饭团的一端淋到另一端,洗礼了干簌簌的土豆块,滋润了软塌塌的豆腐皮,然后原路折回再淋一遍,肉汁沿着空隙滴到米粉上,钻到肉缝里,又顺着瘦肉表面的沟壑滑落到晶晶亮的糯米上。糯米是肉卤的归宿。
△裹蒸饭的动作要快,否则馅料容易散出来
卷饭团的动作也要一气呵成,把所有内容握在手中,拧毛巾一样从两端对饭团施压,让糯米豆皮土豆粉蒸肉胸贴着胸背靠着背。肉卤在急剧收缩的空间内会往更深处蜿蜒,于是更多糯米被滋润。
饥火烧肠的学生从李大叔手上接过饭团,剥开外层的保鲜膜就埋头苦吃。一边吃手上还要一边捏紧饭团,不能让里面的渣肉豆皮土豆掉出来。
那个年纪的学生食欲和消化能力都很蓬勃,比起蓬松的包子和油条,一个比拳头大的裹着肉的饭团下肚,支链淀粉在胃里撑起一张结实的大网,才能顺利撑过上午的四节课。
原来李大叔只做早点生意,糯米饭和渣肉卖完了就回家。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店铺,又雇了几个伙计在店里帮忙,经营的时间被拉长,蒸饭的价格也往上提了提,全都装在一次性塑料盒里,小份七块,大份十块。
△现在李大叔蒸饭的规格多了不少
有一年假期回家,我特意绕道去吃李大叔渣肉蒸饭。新店很敞亮,是把两间商铺从中间打通,一间是蒸气溟蒙的厨房,一间摆上几张桌子当做用餐区。灶台上几个擦得锃亮的不锈钢蒸屉里温着足量的糯米饭和渣肉,卖到晚上6点都绰绰有余。
我要了十块一盒的渣肉蒸饭,糯米渣肉豆皮土豆井然有序铺叠在盒子里,最后浇肉卤的环节也没落下。还是原来的味道,糯米相互粘黏但不烂糊,渣肉不太规整但是酥嫩鲜香,浸了肉卤的豆皮湿润柔软,土豆粉糯得一抿就开。
△豪华版的会把糯米饭和渣肉等配料分开放
所有内容都惬意地躺在饭盒里,不用像当初每松一口气都要被立刻捏紧。李大叔攥在手里的日子也一样被抻平。
这间新店铺跟当初的老据点只隔一个宽阔的校门相望,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有时候李大叔得闲,就点上一根烟,笼在自己营造的云遮雾罩里从右边踱到左边,去老日子里闲逛。
02
李大叔渣肉蒸饭出现以前,我的早餐选择也多跟糯米相关。最普通的白糖蒸饭就可以,如果能多加一根酥香的老油条那再完美不过,炸得金黄挺括的糍粑和麻团也好吃,最好再配上一碗温润沙绵的赤豆元宵……总之,我比叫嚣着“十六岁要吃粽子汤圆、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的张爱玲更不知天高地厚,我站在青春里振臂高呼,要跟糯米纠缠到死。
后来我一头闯进能把面条吃出十八般花样的西北,这里能找得到的糯米制品寥寥可数,甑糕是为数不多能给我安慰的食物。
那会儿我住在刁家村一个老院子里,要穿过一个污水横流的菜市场和几个臭气熏天的垃圾车才能走到院子门口,我记得院门左边的墙上有一块瘦长的抱柱瓦联,上面字迹斑驳,写着“国民党家属大院”。后来我在租房软件上没有找到这个院子,不知道它是不是跟城市里其他的旧面貌一起湮灭在了时间里。
△对,就是周莹喜欢吃的那个甑糕
老张推着等腰高的铁甑出现在菜市场门口的时候,我正皱着眉快速走过一家卖羊杂汤的铺子。彼时我还没有适应那种蛮横的羊杂味,老张的甑糕朝我的生活投了一道柔光。
甑糕有点像摊开的粽子,糯米垫底,往上依次铺上红豆和陕西大枣,然后再来一个循环,直到填满整个铁甑。蒸好的甑糕枣瓤已经破皮而出,红豆也全身酥软,浓厚的甜味渗到糯米里,离得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装甑糕的铁甑很深
老张个子不高,每次弯腰铲甑糕的时候我都担心他会一头栽进铁甑里。他手法熟练,下铲迅猛且精准,一铲子能铲出比例恰好的糯米红豆和大枣。碰到像我这样嗜甜的客人讨要多一点大枣的,老张也不吝啬,转身再扎进热气腾腾的铁甑里铲半勺枣泥按到泡沫饭盒里。
后来我常常起个大早去买老张的甑糕,有时候远远看他在袅然腾起的水雾里不断弯腰又起身,我就会想到当年学校门口闷头裹蒸饭的李大叔。我希望老张有一天也能盘下一间敞亮的铺子,把弯腰的节奏放缓,把紧巴巴的日子熨平,得闲的时候点上一根烟,在云遮雾绕里回望当年。
文:头头
图:大众点评,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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