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摊还在,唐老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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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摊还在,唐老板走了

1

“唐老板死了,唐老板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听到电话那头幽幽地传来这消息的时候,我愣住了。

嗨,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那姓唐的是以前家楼下烧烤店的老板,我认识他得有十来年了。唐老板一开始是推着小推车站在路边烤烧烤,推车上摆满了各式的荤素串串。那片街道曾经是城市的暗角,唯一的灯光是绑在那烧烤车铁杆上的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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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泡的左面是区里最差的中学,那里的学生身上的刀疤一个比一个狰狞;

灯泡的右面是市里最好的医院,那里的医生再狰狞的刀疤都能缝好。

一边卖矛,一边卖盾,这对矛盾在唐老板这儿得以相聚,穿黑的和穿白的能拿着串儿热情地打个招呼。

上小学的时候,我每天的零花钱是三块,冬天兜里揣着冻得通红的手,手里攥着钱,跑到唐老板的摊前要上苕皮、年糕和豆干各一块,当钱交到唐老板的手里时,这心里就算踏实了。

三样东西在烤架上整块摊开,撒上那些干干的粉末状调料,刷上新做的辣椒油。这还没完!中间多裹点儿酸咸菜沫儿、葱花和香菜,卷拢来串上签儿,再把那辣油刷子往上撇了两下。

吃的时候拿唇齿小心地攥着那头,咬下一截,争取让里面的馅儿都准确地落进口腔,那是吃辣条的小孩受活不了的美味。

“你这小孩儿会过日子,也不来串儿肉,三块钱能吃饱,还费我不少料呢!”唐老板被那烟子熏得睁不开眼,蔑着我笑。

2

一来二去和唐老板熟了,眼见着初中住校,周末才回趟家,挽着我妈路过唐老板的灯前,就听他在那儿大呼小叫:“陈少爷好久不来照顾生意了,最近有新品种了来试试啊!”

我妈听了气得直揪我耳朵:“你到底买了多少烧烤吃才能让人这么消遣你,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真是大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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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子上的烤豌豆尖是出了西南就看不见的,但是只有冬天才有得卖,那种菜平时用水汆十秒钟就得吃,再不吃就老。

说来奇怪,唐老板的烤豌豆尖串起来就像一支小小的幡子,在火上窸窸窣窣扑腾两下,偏偏烤这幡子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招谁的魂儿,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只是觉得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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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红色的辣椒粉,棕色的孜然,白色的味精盐,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粉末从瓶瓶罐罐中喷成烟雾,各种食材都变得浓墨重彩,像刚参加完一场彩色跑。还没来得及让人细细欣赏,那紧随其后的辣油刷子就将这斑斓一笔勾销。

3

又过了几年,唐老板的生意彻底做大了。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唐老板的摊前哗啦啦摆开十几张折叠桌子,开始接待络绎不绝的食客。有的客人要吃烤鱼,唐老板便娴熟地从水桶里捞出一条大鲫鱼扔给小唐。

小唐是唐老板的儿子,还没上初中,放学就帮着他爸打下手,刚开始的时候手生,经常一用力抠破了苦胆,他爹接过去看见了,就把火上正烤着的烧烤赶紧翻个面儿,追着儿子打。打完之后眼见着出了丑,那鱼也不能用了,便换条新的又向儿子扔去。

开膛破肚,把那些肠肠肚肚都掏了干净,塞上现炒的酸咸菜和泡椒。让那胖鱼兀自躺在铁架上,被细细地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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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板,你烤豌豆尖的时候怎么个掐诀念咒来着?”我问。

“念什么咒?我是说啊,那娃儿读书也不得行,成绩撇得很,念完初中就不打算让他念了,读书出来也找不到几个钱,回来跟我烤烧烤算了。”唐老板一本正经地对客人抱怨,大家也都劝,书还是要读的。

那孩子倒也满不在乎,当爹的老说自己读书不行,就当真觉得自己不行了,成绩从倒数前三变成了恒久的垫底。奇怪的是那烧烤的技术好像还真是能遗传的,从那之后再没见着小孩抠破过鱼胆,还把那姜大爷李大叔都记得清楚叫得明白,那些劝着让孩子读书的客人也都纷纷改口:“小唐可以的,小唐适合干这行。”

“爸!陈哥又来了!”小唐看着我,高兴地喊他爹。那时候的我已经读了高中,看着小唐的眸子干净明亮,被那金灿灿的灯光映着,像一团火,我正想问问小唐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那眸子里的光倏忽灭掉,再一看,原来灯泡被唐老板佝偻的身子挡住了。

4

正巧烧烤摊儿来了一位客人,连连咳嗽,一手端了一搪瓷缸的开水,一手捂了那唾沫星子,说自己感冒了架不住嘴馋,来找唐老板烤点儿清淡的素菜。唐老板听完之后眉毛微微一挑,没言语,只是夹起块烧红的木炭就往客人那儿走。

客人忙不迭往后退两步,不知所措。唐老板面无表情,“咔嚓”一下把烧红的木炭插进了客人的搪瓷水缸里,霎时间水雾蒸腾。随后便淡淡地撩上一句:“土方子,喝了好。”

“就你偏方多!那他妈的大医院的大夫说了,得了感冒吃药七天好,不吃药得一周。”

唐老板看了看,今天摊子上没有认识的大夫:“所以他们水平不行撒。”

5

很快,我那一周一顿小烧烤的日子也不再有了。我去外地读大学,离开家总能心心念念唐老板的烧烤摊儿,想念夜幕中的昏黄灯光,也想念灯下缭绕的炊烟和滋滋冒油的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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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排骨和重庆的所有烧烤摊一样,被切成像糖醋排骨大小的签排,每坨肉之间夹着一粒小小的绿色辣椒段儿。辣椒易腐坏,若是辣椒没了水分或者不再新鲜了,证明肉也好不了哪儿去。唐老板家的烤排骨永远都穿着最新鲜的辣椒截子,向客人证明这排骨也是顶新鲜的。

尽管那时候大众点评上只有他家的名字,没有任何信息评分,但是唐老板已经打点好了城管和居委会大妈,生意做得舒舒服服。

唐老板名下有两套房子,还花一百来万盘下了一个麻将馆,每天他站在麻将馆前还是烤着那些东西,客人多到摆满街道都不够坐,就索性把那些折叠桌全撤了,谁都别坐。

店内的喇叭破响破响:“饿了么,饿了么,饿了么为您接单啦!”

“日你先人,滚出来杀鱼!”唐老板对着麻将馆喊他儿子,那荡气回肠的吼声钻进小唐的耳朵里时,想必掺进了几个杠和一个自摸,我笑出声来,小唐钻出啦跟我打招呼:“哟,陈哥,来了嗦!”递了根烟过来。

6

最近一次回重庆,连去了好几天没见着唐老板出摊,问了打麻将的人,他们说那个区卫生整顿,街上已经找不到烧烤摊了,让唐老板进麻将馆里来烤,他嫌少摆了两张麻将桌子耽误了挣钱,回老家给自己放假去了。想想唐老板风雨兼程二十几年,这说不干就不干了?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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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回了北京没过两天,妈妈给我打来电话说唐老板死了。

前几天听人说唐老板前些年每天站那儿烤烧烤,水也不喝,得了肾结石都憋着痛。好不容易有空了去医院检查,一查不要紧,肾没啥事儿,却得了严重的肺病,本来能回重庆大医院治的,偏信了他老家那庸医的话,吃那些卵用没有的草药,又拖了一个月才发现大医院也救不活了。

我愣了半天没说话,想到了那豌豆尖做成的招魂幡子,和把木炭插进搪瓷缸子的偏方。其实早该料到的——唐老板这一辈子到底是既没信左边的学校,也没信右边的医院。

一个月之后,那家烧烤摊又立在了麻将馆门前,有人骂那该死的造谣者。走近一看,却发现灯后站的是小唐。

文:陈不诌

图: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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